六月底,大长公主送了个据说经验丰富的稳婆入宫。
阿娇瞧着那年岁并不大的稳婆,看了眼大长公主。大长公主端着手中的茶杯,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倒是刘彻眼中,飞速地又一丝情绪闪过,阿娇虽然没能抓住,却是直觉,这个稳婆是她同刘彻博弈的关键所在。
临到这个节点,阿娇倒也 不会在多想什么,无论她同刘彻怎么斗,他总不会拿她的命去赌,这一点,阿娇比谁都放心。
临产的日子一日近似一日,刘彻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阿娇的心就一点一点随着时间沉了下去。
她做了两手准备,让母亲替她扶植亲信,是为了逼刘彻放手,但是如若刘彻真的不放她,那么这群势力也能护得住她的孩子。
阿娇只是没料到,她在刘彻的分量。
这日上午,钦天监在送进宫中一道密折后,一道急令,国师进宫。
善悟被人直接领到了椒房殿。
善悟较之前刘彻看到他时又瘦了点,但这满京都的名俊雅士中,除了已经死了的刘荣,也就这人有点仙人之姿。
刘彻突然就有点懂了为何阿娇那般不喜善悟,却依旧没动他分毫的原因。
外殿凌乱地躺着两个碎茶杯,有一个缺腿的椅子倒在了宫殿的中央,谁也没去扶。
而上面孤零零的凤座上,刘彻正面无表情的端坐着。
“陛下。”善悟站在刘彻面前。
刚站稳,就听有人从侧门跑了进来,扑通趴到地上五体投地带着颤音道,“皇上,皇上,皇后她……她有些不好,胡太医说还请……”
“闭嘴!”宫殿里,响起了刘彻冰冷的大喝声,“拖出去杖毙。”
善悟刹那瞪大了眼,不紧不慢开口道,“娘娘体内有鬼姬当年所赠南疆圣物,应是无碍。”
“皇上,皇上……”那被往外面拖的人大哭,“求皇上饶命。”
“呵。”刘彻却在冷笑。
然后,他走下了殿。善悟跟在刘彻身后,苦笑。
刘彻身上的杀气太重了。
这一次,整个太医院都的太医都聚到了椒房殿。
除了胡太医,其他太医这都是第一次,踏进椒房殿,跪着一群额头贴地的太医,
“怎么样了?”大长公主的声音焦急的声音有些刺耳。
“回大长公主,皇后她刚刚又,皇上,皇上,胡太医还在施救。”那说话的老者声音越来越惶恐,惶恐得宫人即使只是听着他的语调,心中也跟着七上八下,慌乱得很。
善悟知道,离阿娇发动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孩子还没能生下来,不是作戏,皇后怕是真的不妙了。
刘彻的眼中已经崩出了血丝,“朕进去看看。”
“皇上……”
“朕进不得?”
“皇上,您请。”
善悟抬眼,看到了以往常跟在皇后身边那个问蛮,依旧是以往一般面无表情,善悟却从她偏冷的口气里听出了死灰的味道。
那是种已经没有了生气的声音,一双死寂的眼,没有丝毫生气。
善悟眼睛不由微张。
刘彻走过静寂得就像死地的长廊,踏上寝宫的地砖的那一刻,他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气透过鞋子钻进了他的脚底,钉进他的心脏,那感觉,就好像他现在脚底下踩的是一滩滩冰冷的死人血,刺骨,滑腻,滲人,冰凉透顶。
他不由抖了一下。
胡子发白的胡太医掀袍朝他跪下,与他疲倦地道,“皇上,老朽已是竭尽全力了,娘娘本有寒疾,又是头胎,体内虽有灵药吊着,但是据稳婆说孩子胎位不正,卡在那里生不出来……”
善悟没忍住,跟着进了内殿。
刘彻看着他神色淡淡里面,倒也没怪罪。
如此寂静的内殿,弥漫着血腥味,没有丝毫产房的感觉。
“皇后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便都去陪她吧。”刘彻,根本不敢看向内殿,坐到阿娇常坐的小榻上,如此吩咐道。
善悟扫了他一眼,默默站在他身后,“皇后娘娘定无大碍,还请陛下宽心。”
已经进到产房的大长公主倒是不似在外的慌张,阿娇清汗淋漓躺在床上,气若游丝,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一双眼却是清亮。
一阵一阵的抽痛早让她失去了一切谋算。
她倒是没想到,原来生个孩子这么难。
忍着剧痛,阿娇又一次用力咬着嘴里的棉布卷,发丝尽数被汗水淋湿,紧紧掐住大长公主的手。
大长公主几时见过阿娇露出这样凄惨可怜的神情,只恨不能代其身受。她竭力扼住颤抖的双手,轻轻地拂开阿娇额上被汗湿的青丝,凤眸强笑,沙哑安抚道:“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好了,阿娇乖。”
内殿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王太后甚至已经命人着手准备皇后归天的一干事宜。
阿娇忍着忍着,直到稳婆告诉她,“娘娘,胎位正了,您可以用力了。”
阿娇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从身体里硬生生剥离了一般,在隐隐约约听到婴儿啼哭的时候,她终于撑不住,晕晕沉沉睡过去。
阿娇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的事情了。
身体剧痛如同被巨石碾过一般,骨头像是被人摧断重新黏在了一起似的,阿娇看着并不熟悉的账顶,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直到婴儿的啼哭声起,阿娇勉力撑起自己,才发现,这当真不是她熟悉的椒房殿。
抱着孩子轻声哄着的生意有些熟悉,但是刚生产完的她身边只得这一人,倒是有些诡异。
等到那人转过身,阿娇这才惊觉,原是之前跟在堇姨身边的巧慧姑姑。
“这……”便是聪慧如阿娇,一时也有些怔愣。
“小主子醒了?”巧慧抱着孩子,笑的慈祥,“小主子好福气,是个胖小子。”
来不及思索其他,阿娇伸手,从巧慧姑姑手上接过自己用命生下来的孩子。
一双丹凤眼懵懂,昭示着他同他不可分的血脉羁绊。
等到哄睡了怀中的孩子,未等阿娇发问,巧慧已经递给阿娇一卷黄绸。
阿娇的心突然间好像就停跳的一秒。
缓缓打开卷轴,“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虽说是自己想要的结果,阿娇心底却没有想象中的解脱。
头上传来温柔的暖意,阿娇放下卷轴,看着孩子恬静的睡颜,“罢退居长门……”
“他倒也没失言,没让我入永巷。”
瞧着阿娇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巧慧的眼突然就有些酸涩,“小主子的衣食用度依旧不变,只是身边没有在自己人,大长公主有些不放心,便命我看顾着些,宫人都在殿外……”
“大哥哥原本修在长门宫的地道怕是不能用了,”阿娇打断巧慧的话,“这些日子,还望姑姑费心了。”
她终究还有有些高估了自己。
“巫祝之术是?”
“大长公主送进来的那个稳婆,原是巫女。”
阿娇点点头,没有再说话,怪不得母亲没有闹。
她相信,她在鬼门关徘徊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雄心壮志如他,可以疼宠他们的孩子,却不会把这大汉江山交到她的孩子手中。
轻轻拍着睡着了还会吐泡泡的小不点,阿娇眼底的失落已经散去。
有了他,她离开的路便注定要好走些。
孩子生了,皇后也被废了,等阿娇养好了身子,嘿嘿嘿,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