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小王,金星人,25岁,处女座,毕业后到北京做地漂,在小裤衩大厦上班,微信产品经理。小王常常感叹同球不同命,大学同学小李一样金星来的,如今在北京动物园混得风生水起。每天瞪着对大眼睛在栏杆里卖萌,联合园里的猴子抢游客iPhone不还,然后开淘宝店二手卖了,普拉斯玫瑰金三千五一台,供不应求。游客向动物园长投诉,园长反而劝说「同志,星际友谊,想想星际友谊。」为了不打翻星际友谊的飞船,普通游客也只好忍忍。
小王长相普通,大头、小身、秃顶,属于金星人中的大众脸,没有特色。名字也没有特色,尼古拉斯·王,大家都记不住。出去见客户,人家礼貌地问他,怎么称呼?他说,尼古拉斯·王。过了一会儿,人家又礼貌地问他,不好意思,您怎么称呼?他也知道名字普通,于是说,叫我小王吧。结果对方嘿嘿嘿直笑,说你们金星人真幽默。小王一时还get不到点,过了很久才突然把脸涨得通红。这又暴露出小王反应迟钝的缺点。
小王的迟钝又不是真的迟钝,而是特定场合的迟钝。小王独自做事的时候头脑还是颇为机敏的,产品规划常有亮点,PPT水平一流。那些机敏忽然带来灵感的时候,他就像足球比赛中提出了关键性的临门一脚一样激动不已——在键盘上方握紧右手,小幅度锤一下,嘴里说一个自己都听不清的单词「奈斯」,只差有人过来为他欢呼了。那当然没有,格子间外只有键盘的敲击声、交谈声和座机的来电声。小王的迟钝表现在和人交流的时候,这时候的小王智力直线下降、两颗蛋大的眼睛看着对方闭合不止的唇直走神,于是他的好友「迟钝」上线了。
为了告别迟钝,小王做了很多努力。比如要面对关键性问题时做足事前准备。那通常是在独处的路上和安静的深夜。小王头脑里冒出两个人,一个是对方,一个是自己,然后就问题开始辩论。在这个假想的环境中小王滔滔不绝,通常逻辑清晰,每一条理由都精密的插不进大头针。有时候感人至深,发表长篇大论: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舅夺母志。祖母刘悯臣孤弱,躬亲抚养……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这样的筹谋令小王难以成眠,可他一旦面对那个人,要去解决问题时,他的好友「迟钝」又上线了,期期艾艾,难得吐出一句早已想好的理由,让自己羞赧不已。事后他的头脑又活络起来,里面两个人又重新出现,滔滔不绝的小王再次把对方驳倒,接连两三天把对方驳倒。
与「迟钝」对抗的过程艰辛且持久,它让小王犯路痴,坐过站,失眠,健忘。他有两个邮箱,自己给自己发封邮件:尼古拉斯·王:你好!记得吃饭。尼古拉斯·王:记得收衣服。尼古拉斯·王:记得寄快件。尼古拉斯·王:你好!记得给豆芽菜买猫粮……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他也觉得挺好,认真工作,沉默寡言,自绝于世界。如果不是小绒出现的话。
小绒是企划部新来的实习生,像大多数初入职场的年轻人一样,热情、客气有余,能力不足,总能恰到好处地把所有事情做得一塌糊涂。小王坐她后排,看她做PPT真是要命。一个页面能找出8种字体,根本没有对齐的概念,图片一堆、文字一堆,为了显示出煞费苦心地努力排版过,还给每个大标题用艺术字表现一下。而像所有经历过职场洗礼的人的一样,小王看在眼里,却不提醒。过了一会儿小绒离开座位到老刘办公室,一盏茶的功夫就垂头丧气地出来,坐在小隔间里更认真地排起来。这下可好,PPT最low三件套:动画、艺术字、花背景全上齐了。可想而知,今天她的日子不好过了。后来小王看着居然都能感觉到一些悲剧的氛围在四周升腾起来感染了小王,而现在阻拦他去帮助小绒的不再是职场巴甫洛夫训练出来的冷漠,而是对迟钝带来的尴尬的恐慌。他无心工作,脑内小剧场开演。最终,在大部分同事已经回家的20点15分,小王说:别弄那个动画了。小绒的注意力仍在那个标题转个圈飘进来的动画上,完全不知道小王是跟他说话。小王有点尴尬,但一只脚已经踩进田泥中,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于是他又说:别弄那个动画了。小绒侧过身,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他说:王哥!
小王亲自上阵改PPT,小绒在边上看得心惊肉跳。啊~好不容易找的背景;啊~好不容易放的动画;啊~好不容易选的艺术字。如果对方不是前辈,小绒非一巴掌糊过去不可。改了两个小时才改好,小王问,怎么样?小绒滑着鼠标滚轮说,有点……空,哈哈哈。但还是谢谢王哥。小王好像有话要说,但是脑袋里空空的不知道说什么,啊哈,啊哈干笑两声收拾一下走了,留下小绒战战兢兢地写邮件,发送PPT。
第二天才到公司,小绒就笑逐颜开地说,王哥,昨天谢谢啊。还是你了解刘总,原来他喜欢这样的PPT。我请你吃饭,你教我做PPT好不好?如果有半个小时思考时间的话,小王会说不好,滚。但现在只有半秒钟,况且对方笑地清爽如夏风,他被感染了,笑着说,好啊。
要教会一个人学会PPT最难不是叫她高超的排版技巧,而是如何扳正此人的审美。小绒喜欢花里胡哨的排版、飞来飞去的动画、大小不一的文字,让小王自己做容易,但是教别人就犯难了。小王用筹谋好的问题循循善诱的方式引导她:
「这个手机好看还是苹果手机好看?」
「苹果手机好看!」
「为什么?」
「不知道。」
「简洁。」接着又问:「这个PPT好看,还是这个PPT好看?」
「一样好看。」
「……」
无解。
小王只好得空就给她看乔布斯、雷军、罗永浩、白永祥这几个PPT大厂总管的发布会PPT。让她耳濡目染之后再介绍这些PPT的字体、选图、逻辑顺序这些细节,然后才是排版。小绒听完后恍然大悟说,我猜到了,你是处女座,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饶是这样单细胞水平审美的动物,随着时日的增加,PPT水准也慢慢提高起来。而对于小王而言也不是毫无收获,他在小绒面前的时候「迟钝」离线的时间越来越长,可能是眼前这个女孩神经实在太粗线条了,也许是他已经喜欢上了她。慢慢地他们也可以聊一些PPT之外的事,聊豆芽菜,聊小绒的同学,吐槽领导,评判大学教育的种种愚蠢。有时候小绒也问起小王的故乡。小王说那里经常下雨。
这样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经实习期已经结束。临别了,小绒说,有空到C大来看我哦!小王没有迟钝,但小王没话说。虽然通讯如此发达,线上联系从没有断过,但仍觉得空落落的。一个周末小王终于下决心要表白自己的感情,他搭车穿越大半个城市,到位于市郊的C大新校区。在约定的地点等着,过了很久,他一转头看见小绒迎面走来,虽是小别,他却觉得却像见到了阔别二十年的挚友,欣喜不已,正要叫她,正要和她说一件高兴的事,他忽然看到到她身后跟着的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
「哈哈,王哥,好久不见啦!」停了一下,「嗯,这是我男朋友,程元玉。」
「他就是我常说的尼古拉斯·王,王哥啦,PPT做的可牛啦!我以前做PPT啊,丑的嘞。多亏王哥。」
小王跟着笑着,他的好友「迟钝」上线了。于是我的邻居小王他给自己发了一封邮件:
尼古拉斯·王:记得别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