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韩敏 第四十三章
福探长愤怒的疾呼道，他是在下达命令：“不要开枪，我们要抓活的，不要开枪啊。”
无论他怎么疾呼，众警察都还是开了枪。黑衣枪手倒在血泊里。
这件案子的线索将在这里中断，因为枪手已死。审讯枪手可以知道幕后的主谋，而王阿姨是否愿意出庭作证是个问题，我猜想王阿姨的装疯卖傻就是出于幕后的主谋的压力。但我不会去深究，我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我只知道现在子尤，危在旦夕，生死未卜。
小雅用手捧着子尤的脸，血便从子尤的嘴里流出。我们迅速跑上去，福探长大呼“救护车。”子尤睁着眼，口里说着什么，但没有人能听清他的话，他抬起手，显然已经无力举到小雅脸的高度，小雅握住子尤的手，伸到自己的脸上，子尤本想用拇指轻轻地拭去小雅的泪，但他实在无力，子尤只是对着小雅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谁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会说些缠绵悱恻的句子。电影里的场景没有发生。
我回头正看见子路站在我的身后，不知何时他已经来到楼顶，或许他目睹了从606到楼顶的整个过程，但我没有看见他，子路木然的站在地上，已经止不住眼泪。
小雅将子尤的头抱在怀里，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塑，血已经染红了她的衣服。任由她的呼唤，子尤始终不肯醒来。一个人生命的终结只是顷刻之间的事，但这给身边人带来的痛苦却是无止尽而永恒的，我曾经还羡慕过子夏，说他能一走了之，提前离开就意味着你会被其他人铭记得更久。终有一日，我也会这样离去，这是我目前见到的最光荣的死亡。为爱情而活着，比为爱而死来得更痛苦。如果一死之后，肉体和灵魂都化为尘埃，他如何知道活着的人为他付出了多少。在这里子尤把生的机会留给了小雅，你知道这是对她多大的考验吗？
子尤对我说过，他可以为小雅而付出生命，今天他做到了。在那一刻他什么也不会想到，这是爱情的力量。我从没有怀疑过，因为我们都会是这样的人，至少曾经是这样的人，将来会是这样的人。
子尤背上中弹，子弹直穿心窝，不偏不倚，神人也没有活下去的希望。
警察带走了子尤和枪手的尸体，一并将小雅带进了医院。——小雅伤心过度，已经不能站起身来。
在临别的时候福探长告诉我们已经将事件的大致经过告诉了子尤的父母，他们将在明早乘飞机赶回来。福探长说子尤是个英雄，叫我们节哀顺变。
旅馆暂时由警方接管，晚上我和子尤住进了不远处的一家酒店。
我站在酒店的窗口，这里可以望见子尤的小旅馆，此时门紧闭，子尤将几年的青春投入在这家旅馆里。他可能不会想到他的生命竟终结于此。
我对子路说：“你的朋友还在十公里外的地方等你？”
子路说：“颜回，我对不起你，还有子尤，我不是男人，我去自首，明天我就去公安局自首。”
子路不想再逃跑，他要去自首。他亲历了子尤死亡的全过程，已经不再有任何恐惧。无论无期还是死刑。他都认了，子路淡淡地说：前者是自由，后者是生命，放弃这两样，我还有拥有很多。得到这两样，我就失去了良心和尊严。子路说，我现在才懂得原来这个世界上还真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我尊重他的选择。
子路之后对我说他生命里的那些女孩子都是决绝而无情和物质的，关键是俗，俗到了骨子里。这些年他也有过几次爱情，不过没有那段爱情能够走到最后，也没有一个女孩值得自己用生命去保护。他相信会有，虽然很难找到，但是他相信这个女孩子就在某一个地方等着他。“现在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只有等来世。”子路说。
我们躺在床上，开着灯，一起望着天花板。我知道此刻子路会有很多话说，但他异常沉默。躺在床上望天花板是一件多好的消磨时间的方式啊！当你在发呆的时候，这世界上一切的伤痛都将忘怀，因为伤痛与其他情绪不同，它是需要思维的，在你没有思维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伤痛。正如子尤所说，你的思维正常，才能感到痛苦。如果说此刻的子路还是活生生的人只是下一刻的生死未卜的话，那么子尤是否如康先生所说，肉体和灵魂都化作了尘埃呢。
虽然子路就在我的身边，我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但我已经做好将失去他的心理准备，甚至永远。子路最好的结局只是长期的失去自由，在我，这和死亡又有何异。我以前觉得自由是如此可贵，现在依旧觉得可贵，我甚至可以为自由付出生命。
我们都知道彼此很难入眠，都在强忍着情绪，没有一点生死诀别的悲壮。在接近深夜12点，子路终于翻身起床，来到茶几前，将酒倒在杯子里一杯一杯豪饮起来，他一遍一遍重复着机械的动作，很快一瓶酒就见底了。这时子路脸上开始泛红，他准备开第二瓶时，我下了床，我劝他说：“子路，你不要喝了。”
子路说：“没事，我打工的时候五瓶都喝过，这点酒算不了什么，你放心，我有分寸。”
此时窗外升起月亮，月光透过窗户，没有诗情，只剩两盏杯具。
我拿起酒瓶和另一只酒杯，我说：“子路，我陪你。”说完，我准备往酒杯里斟酒。
这时子路一把抓住我的手，严肃地盯着我，说：“我是将死之人，我醉了没什么，因为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但你不能，你要保重身体，这个世界需要你。”
说完子路放下酒杯，点了一支烟，“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子尤？”
我说：“子路，不要这么说。”
“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子尤？是我子路的兄弟就爷们儿一点。”
我内心一阵酸楚，这意味着诀别了，我说：“好吧！既然这样，你就告诉子尤，如果以后有谁敢于欺负小雅，我会和他拼命。”
“好兄弟。”说完，子路把烟掐了，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子路，你还有什么愿望，我代你去实现。”
“没有，真的没有，如果必须要说出一个愿望的话···”
我说：“说吧。”
子路镇定地说：“颜回，俗话总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现在不死也等于死了，我这短短二十年，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也没有重大经历，事实上可以说我的人生还没有开始。你的性格醇厚，我并不担心你。不过我要你最后记住一句话，也是我最后说给你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了，以后要好好体会，就是：老实人不吃亏，但老实人终究占不到什么便宜。”
我说：“子路，我记住了，你的愿望呢？”
子路说：“我要你去改变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