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风是个性格内向的男人,第一次被女人这么大胆示好,简直猝不及防。
他满脸通红,坐在咖啡店里,喝下一口刚刚送上的咖啡。更不防热辣滚烫,舌头登时阵痛,惹得坐在对面的女人咯咯发笑,笑得花枝招展。
陈风已不算年轻,再过几个月,就三十岁了。
三十岁,第一次约会,还是相亲认识的。
与他相亲的女人,与他同年,叫袁晓颖。
陈风没想到,相亲对象这么活泼动人,他以为来相亲的人都是拘谨而保守的。
袁晓颖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活力,充满阳光朝气,长相秀丽,举止主动大方。她居然没有男朋友,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他听人家说过,有些女人经历过感情创伤,导致迟迟无法再爱上别人,对婚姻有恐惧,错过了适婚年龄,遇不上适合的男人,甚至终生不婚。如果她之前没遇上适合的,难道他就适合吗?感觉不像吧。
陈风有自知自明。
他家境普通,接手经营父亲的小卖部,磕磕碰碰做了两三年,才勉强维持下去。为人老实的他,过着风平浪静的日子,也没有特别嗜好。平时话也不多,与街坊邻里说不上几句玩笑,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相亲这天,袁晓颖的话比他多百倍,引领着整场约会。
陈风被她打开了长期紧闭的心门,说了不少心里话。
他坦白,没谈过恋爱,也没有女性朋友,不懂得与异性相处,神经会绷紧,说话总是低着头,不敢看对方眼睛,怕说出不合时宜的话。
他将相亲大忌通通表露无遗,父亲事前告诫他要注意的事,一件都没有遵循。
“小时候我做过一件错事,之后所有人都责怪我。”陈风几乎就要袒露自己尘封已久的秘密,至少把心里的感受说了出来,“从此以后,我觉得做任何事都会令人不满,我觉得大家都用讨厌的眼光看我。”
“自己活得开心就好,不用听他们的。”袁晓颖说。
这话,简直说到陈风心坎里去。
第一次见面,袁晓颖就愿意跟他交往下去。
他已经相亲六次,之前总是被对方嫌弃,不是内向慢热,就是条件太差。这次,性格倒成为他的优势。
“呆萌呆萌的,我觉得你很可爱啊。”袁晓颖说。
这一番话,在往后的日子里,是她最甜蜜的抚慰。
袁晓颖肯跟他在一起,陈风觉得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
二
三个月过去,他们的婚期提上日程。但就在注册登记前一晚,陈风睡不着。
为提前适应婚后生活,两人已同居一段时间。
陈风是第一次谈恋爱,许多男女交往的事宜,都由袁晓颖引导。
他们交往不久,袁晓颖就坦白自己过去曾谈过三次恋爱。如果陈风表示无法接受,她也不强求,会主动离开。
同居的房子,也就是婚后的房子,是袁晓颖自己付首期的。她以前在名企工作,存下不少钱,现在做起小生意,开了一家花店。小小的规模,两年时间,打理得有声有色。
这一切,令原本内向的陈风,陷入一种无法言说的抑郁当中,越是婚期临近,越感低落,寝食难安。
他已不似当初认识袁晓颖时轻易敞开心扉,说话像以前那样低着头,没有一点男儿气概。
有心事不敢明言,又怕失去这个充满魅力的未婚妻。
“你比不上这女人。”
父亲点破他心中的苦闷,还曾明言他应该早日分手。
父母离异多年,陈风从小跟着父亲长大。
因为小时候犯过一次不可弥补的错,父亲怕他日后重蹈覆辙,家教变得特别严厉。父亲为他铺路,帮他作出所有决定,从不让他独立。
唯独这一次,他想自己作主。
“你总不能管我一辈子。”
儿子以前不敢与自己作对,父亲觉得是袁晓颖唆摆他。
然而,作为父亲,内心也是极度矛盾,悔恨帮儿子去联系婚姻中介,又怕儿子的婚事没有着落,吵了几次之后,也只得默认儿子的选择。谁叫那么多女人都看不上儿子,偏偏袁晓颖愿意?这简直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但心头大石并没有放下,时刻担心儿子会被这女子玩弄。
而袁晓颖则担心陈风有婚前焦虑。
她体贴入微,不管花店有多忙碌,每夜都悉心照顾陈风,安抚他入睡。她通过以前的工作关系,买了几瓶镇定精神的药片,让陈风每日服用。
自从吃药后,陈风心情确实变好,脸上会挂满笑容,睡眠也好多了。但时间一久,他察觉到一点异常。
他感觉生理反应变得越来越迟缓,不太强烈,人也容易困倦。
“你累了。”
袁晓颖抚摸着他的头,他侧卧在床,像个小孩。连夜没有房事,可他还是那么困倦疲惫。
“你真的要嫁给我吗?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陈风说。
“说什么傻话。”
袁晓颖俯身亲吻他的脸颊。
连日来睡得早,但今晚,陈风睡不着,异常清醒,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事。
他生怕惊动熟睡的袁晓颖,缓缓掀开被子,挪动乏力的身体,移出被窝,穿好拖鞋,踮着脚,慢慢走出房间,带上房门,坐在客厅沙发上,陷入沉思。
今天,他无意中见到袁晓颖家的户口本落床头,随手一翻,结果令他大吃一惊。
也不知在沙发上呆了多久。
“睡不着?”
袁晓颖出现在他身后。
陈风吓了一跳。
她不知何时也醒了,见他不在身边,便出厅找他。
“嗯。”陈风随便应和。
袁晓颖坐到他身边,他却向另一旁挪动了一下,拉开距离。
“你怎么了?”袁晓颖感到讶异。
“我想静静。”陈风说。
“明天大早起来,还不早点睡。”袁晓颖说。
“你先睡吧。”陈风拒绝。
“不要。”袁晓颖抓着陈风的手,想把他拉起,拉入房间。
“我在想事情。你先睡,好吗?”
“不好。”袁晓颖还是死劲拉,声音有点嗲。
“不要烦我!”陈风甩开她的手。
一起之后,他首次对袁晓颖生出厌烦的举动。
“你究竟怎么了?”袁晓颖轻声说。
“你根本没打算嫁给我,是不是?”陈风声线回复平常,轻声地问。
袁晓颖坐直身子,眼中柔情顿时消失。
“你是袁莱。”陈风说。
袁晓颖冷冷地翘起嘴角。
三
袁莱总觉得别人对自己不怀好意。
班上有几个男生总是对自己色眯眯的,小霞却说不用怕。
“他们就是喜欢你。”
高一的时候,小霞成为袁莱唯一的朋友。
袁莱很孤僻,与任何人都十分疏离,从不主动交朋友。别人跟她打招呼,也没什么反应。
渐渐地,大家都不搭理袁莱了,只有小霞肯与她来往。
“你太内向,太文静了,为什么不去跟大家一起玩?”小霞劝说。
“大家真的想跟我玩吗?”袁莱却一脸担惊受怕。
“你长得这么好看,谁都喜欢”小霞笑着说。
“我不喜欢那些男生的眼神,好猥琐。”袁莱直言。
“青春期的男人都是野兽。”小霞装出老气横秋的样子说,“你初中谈过恋爱么?”
“这个年纪谈恋爱?”袁莱表示震惊。
“你初中居然没谈恋爱,那你干嘛去了?”
“读书啊。”
“读书可以读到老,趁年轻不谈恋爱,简直浪费时间。”小霞大条道理。
“跟男生接触,我总觉得是一件很肮脏的事。”袁莱嗫嚅地说。
小霞当场翻白眼。
袁莱岂止从来没想过谈恋爱,她几乎不与男生接触。身边的男人,哪怕是长辈,稍微对她好一点,她都觉得人家不怀好意,退避三尺。
初中有次年三十晚聚餐,她觉得被一个长辈揩油了,害怕得不敢说话,原地发愣。
其实那位长辈只是帮忙分碗筷时,无意碰着了她。
她不敢声张,因为家人都喜欢这位长辈,怕被骂。
后来想想,觉得应该是自己的问题。
“不要神经兮兮的,大家都很正常。”她在日记里安慰自己。
嘴上说跟男生接触很肮脏,少女情怀是藏不住的。
班长家明对袁莱有意思,但面对这样一个封闭内心世界的女生,实在不知怎样开口,搞不好,还让人误会他欺负女生。
“她不难追,你又长得又,不要色眯眯看着她就好。”小霞指导家明。
小霞是百事通,班级没什么事能逃得过她的双眼。
家明以班长的身份,接近袁莱,有事没事找机会跟她搭话,帮助她。
袁莱一开始不知失措,慢慢也变得从容。但心房还是紧闭着,不愿意接受。
小霞瞧出她有一道无法冲破的坎,施展浑身解数,终于让袁莱敞开心扉,坦白出自己的秘密。那是小时候的事,因为那件事,她对家人也产生了讨厌的感觉。
“终有一日,我要摆脱他们。”
对于家明,袁莱也透露出自己不无心意,她羞于答应,害怕被嫌弃。
小霞“出卖”她,偷偷告诉家明袁莱的意思。她告诉家明,袁莱是个非常缺乏安全感的女生,需要保护和尊重,但没有出卖袁莱的秘密。
那天,家明得到小霞的支援和提点,发起总攻。
“我恋爱了,破罐子破摔吧,反正我本来就不干净。”
袁莱写下这一行日记,觉得世界从此不一样。
袁晓颖不再记得袁莱与家明恋爱的细节。
学生时代的恋爱,大同小异,上课吃饭做作业,他们仅有在放学时会亲密一点,趁远离学校时牵牵手。
第一次牵手和接吻,袁莱感到很有压力。本想慢慢来的,但家明的强势,让她不得不接受。接吻过后,她一脸迷糊,说不出好坏,但感觉很特别。
四
袁莱实在想不到,小霞居然有另一面。
“我家穷,我要吃好穿好,只能这样。”小霞说。
“没别的办法吗?”袁莱问。
“不要说我。你考虑得怎样?”
“还用得着考虑吗?我怎么会做这种事!”袁莱急了,撑红了脸。
“你不是想摆脱家人吗?”小霞说出一个不可否定的理由。
这一话,确把袁莱给打动了。
“我可以做别的。”袁莱低着头,声音微弱。
“你那么胆小,谁找你干活。”小霞不屑地说。
袁莱有点生气,但被她说中,又没有办法。
“难道你跟家明,到现在都还没发生?”小霞突然问起这个。
“当然没有!”袁莱少有地显出这种讨厌的语气。
“我去!”小霞说,“他一定忍得很辛苦。”
“你不要把他想成那样。”袁莱觉得话题太露骨。
“男人都差不多。”小霞不屑地说。
“你一直想利用我!”袁莱说。
“现在发现也不晚。”小霞毫不介意地说,“好好想想吧,只要有钱,就能摆脱家人。”
“摆脱。”袁莱默想。
对她来说,没有比摆脱家人有着更大的诱惑。
她想了一整晚,有点心动了。
“本就肮脏的我,再肮脏点又何妨。”
在不知是否答应小霞之前,袁莱想先答应家明。
恋爱大半年了,家明要求过无数次,她就是坚守着底线。
她跟家明提过,想离开家庭,摆脱家人。家明也愿意为她努力,让她一辈子无忧无虑。
想到这里,她感到甜滋滋的,甘心对家明毫无保留。
正值暑假,袁莱想来个惊喜,趁家明家里没人的时候去找他,却想不到,竟见到小霞。
小霞穿着家明的睡衣。
袁莱瞬间就明白了一切,转身就跑。
那一霎,她想起从小到大发生的所有事情。
“男人都差不多。”
在这世上,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
这一念,更坚定了她的决心。
“只爱自己,摆脱过去。”
在她十七岁暑假的日记里,记下来这八个字。
她不再理家明,家明也不好意思再找她。
但当小霞以为袁莱要跟她绝交,却收到袁莱的短信。
“我答应你,就明天吧。”
袁莱不再跟小霞是好朋友了,但为了赚钱,还保持着联系。
她决心在高中毕业之时,能赚够钱,离开家庭,离开这座城市。
暑假即将结束,再过不到一年,他们就各散东西。
五
高中毕业后,袁莱如愿到外地读书。
摆脱家人,是她那时候尤其渴望的事情。只有远离熟悉的城市,熟悉的气味,才能远离过去。
她厌恶家庭,但从不把厌恶挂在脸上,表面上还是那个乖乖女。直到她执意要到外地读书,父母才了解女儿的内心世界。
父母不想让她离开自己身边,但袁莱义无反顾,即使日夜争执,关系闹僵也在所不惜。她拥有的积蓄,足以让她在外地独立生存。
她不留退路,发誓从今往后不靠家里一分一毫。她不再是内向胆小的人了。
一个人在外,只靠积蓄亦无法为继,离开长大的城市,就不再以过去的方式谋生。
从上学第一天开始,就四处寻找兼职实习的机会,不断训练自己,并赚取日常零用,而积蓄主要用在学费和租房上。
她进了学校舞蹈社团,跳舞让她快乐,让她自信,让她认识更多的人,男男女女,整天嘻嘻哈哈。
她也找了男朋友,是个师兄。是对方追她的,人品长相都还不错,就在一起了。但体验了几个月大学校园恋爱,她就再没兴趣。
这师兄也只是表面懂事,幼稚得可怕,满满是大学生的天真无邪。她正好也没想过要长期相处,就把这师兄给甩了。
袁莱已很懂得男女相处,拿捏好时机,说分就分。
“我不明白,为什么说变就变。”师兄在电话里说。
“你太单纯了。”袁莱说,说完就挂。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通话。
想不到这师兄竟是个痴情男子,他在网上寻觅关于袁莱的一切,加她的朋友,评论她发的任何东西。
好有几次,袁莱在回复里骂他,他都不知趣。
这种人,袁莱也不是没遇过,迟早想通了就好,只要不做出格的事,就相安无事。
校园缺乏乐趣,袁莱还在伙伴的带领下去当地的酒吧街寻欢作乐。
酒吧街是旧城村落房屋改造,很有当地风情。
他们喝酒、摇骰子、交朋友,乃至约炮。
当大家都玩得筋疲力尽,对这种生活产生厌倦,袁莱却还意犹未尽。大家散场,她还不想走,一个人呆在酒吧里。
这些伙伴都只是玩伴,没有一个能进入她的心中。呆在酒吧里,反而更充实。
她从不拒绝搭讪,有一天晚上,认识了四十多岁的顾先生。
六
顾先生有妻儿,是上市公司高管。他是个真正懂得生活,懂得体贴的男人。躺在他身边,袁莱所感受到的温暖,日后不再有过。
虽然顾先生未曾明言,但袁莱瞧得出他对婚姻的厌倦与无奈,在她这里能找到别样的乐趣。
只要有时间,顾先生会开着豪车来学校接袁莱去玩。
她能吸引到这样的男人,让不少同学侧目且艳羡。
“下次可以不开这辆车吗?”
她觉得,不需要太炫耀。
袁莱对顾先生的钱倒是不太感兴趣,只觉得这个人很有安全感。活在当下,活得舒服,没有比这样更好的了。
顾先生听她的,下次再来,就换了台低调的车。
袁莱虽不理会旁人目光,也不愿意无条件地接受他的宠爱。她依然兼职翻译,加上过去的积蓄,足以维持不错的生活。
跟着顾先生,大大拓宽了个人的见识和视野,那才是与同龄人一起所无法比拟的优势。
对于这段感情,估计除了顾先生的妻儿,谁也无话可说,可偏偏那个死缠烂打的师兄,硬要插一脚。
他在上网唱衰袁莱,尽是些不堪入目的骂辞。但又多次在路上拦截她,多次意图复合,隔三差五送各种小礼物,哀求她,说离不开她,甚至有时急躁起来,有施暴的倾向。
袁莱懒得理他,避而远之,时刻提防着这个人。
不知怎么的,顾先生却主动找了师兄,出去吃了顿饭。
自从那天之后,师兄就再也没有骚扰袁莱。
每当她问起这件事,顾先生都一笔带过。
“他就是无处发泄。”
顾先生会送袁莱很多礼物,大大小小,但最后一份礼物,才是最好的礼物,一份在五百强企业的工作。那企业从事高新技术,打交道的都是国际级公司的人。
顾先生让袁莱有个高起点。
双方都清楚,他们没有将来。为袁莱铺路,是顾先生最后能做的事。
七
毕业后,袁莱留在公司,一晃就五年。
她交际能力强,给每一个职场认识的人都留下好印象。因为外形姣好,舞跳得不错,出席宴会或者文娱活动,总能成为焦点。
酒吧依然是她去得最多的地方,自从与顾先生不再联系,她热衷起去酒吧“集邮”。
她经常出差,几乎跑遍全世界,集邮集遍全世界,该玩的都玩过了。无论工作多累,在她心里,总有一股无法排解的抑郁,就是有一种需要释放的压抑。
五年时间,袁莱对这个城市、这份工作都厌倦了。“集邮”多了,但还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萦绕心头。有时候感觉累了,想安稳下来,不再四处跑,却又总缺乏安稳下来的理由。
要么忙,要么玩,这些年来,袁莱没有真真正正谈过一次恋爱,都是雾水情缘。唯一有次带实习生期间,与一名男生几乎发展出姐弟恋。
那男生纯情得可以,勤勤恳恳,却不懂太多人情世故,凡事总需要再三提点。要是从前,袁莱多少有点看不起。但他竟鼓起勇气,腼腆地向她表白,在一次匆忙的午餐时分。
袁莱向他交代几句要事后,两人吃完饭就要去见客。
“姐,我喜欢你。”
袁莱猝不及防,几乎要喷饭。然而转念一想,人家也是好意,何必打击他。
她没有开口回应,但眼神举止,乃至之后的日常相处,都处处维护他,帮助他。
男生没有再提,心里该是明白。
他们一起工作的时间多,彼此有了默契,言谈之间无不充满暧昧。
袁莱不是没想过接受对方,但他不是她需要的。她也没有展露出另一面,心想他亦有所听闻,但没有说出,就当不知。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能在你身边工作,我就很满足。”
这是他最后一次暗示,因为这之后不久,他因公务出差,搭乘飞往马来西亚的航班,消失在蓝天白云间。
她辜负了一个他。
从此,这城市,这公司,让她充满负累感。
不仅如此,她觉得到过去几年,一直在自我麻醉,其实世间并非全然虚假与冷酷,至少那个消失在天空的男生,永远纯粹。
这件事,让她真的想安静下来。
在那年夏天将行结束之际,袁莱少有地主动打电话给妈妈。
“我想回家。”
她想与过去和解,过上安稳的生活。
八
袁莱回到家,回到长大的城市,第一件事是去改名,成为袁晓颖。
她决心告别过去。
多年过去,她与父母的关系早已缓和,不像年少离家时。
她独立干练,老去的父母已不再为她操心。唯独结婚一事,两老十分期盼。她对此犹豫,却不坦白自己对婚姻存在抗拒。
她还记得顾先生对婚姻的厌倦和无奈。她对结婚有原则,除非自己真的甘愿与对方一辈子,要对方毫无保留地对自己好,否则就不要结。
袁晓颖现在已不需要依附任何人,就能过上自主体面的生活。对于另一半,最重要的是对方能接受袁莱,那个过去的自己。
“我想做点小生意。”
还没有适合结婚的人选,袁晓颖先做起了花店生意。
还在企业的时候,她经常出差,顺道周游,去过很多地方。最令她流连的,是世界各地的花园园林。在花间丛中,她能觅得一丝安宁,看着花花草草,想到自己的际遇,不禁心生怜惜。希望有朝一日,能放下繁重的作业,亲手打理一家属于自己的花店。
她回到家,第二件事,就是去学花艺。她学得快,也懂得与老师、同行沟通,短短半年就出师,还弄清楚这一行到底应该怎样做。
袁晓颖的花店开张,中学同学都来庆贺,想不到的是,连初恋情人家明都来了,还带着孩子。他就算了,连最不想见到的小霞,也出现在眼前。
面对家明,袁晓颖还能强颜欢笑。
面对小霞,她实在觉得恶心,不禁投以轻蔑的眼神。
小霞现身花店开张日,没任何修饰,头发随便盘在头顶,一副肥态。二十六七岁,却已是大妈的模样。
家明与小霞完全没有交流,那小孩也明显不是小霞的,不知这些年来发生过什么事。但袁晓颖不会忘记,小霞当初是怎样逐步诱使袁莱做那种事,怎样抢了家明。
袁晓颖想起过去,心房像被划了一刀。
“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九
孙昊本是袁晓颖的顾客。
他经常买花送给女朋友,不知怎么的,这段感情就结束了。
分手后,他为凭吊逝去的痛爱,总是每隔一段固定的时间,去一趟袁晓颖的花店,买一次前女友最喜欢的花,以前女友最喜欢的花式搭配。去得多了,偶然还参加袁晓颖的花艺课堂。
袁晓颖擅长跟人打交道,早在孙昊第二次买花的时候,就与他聊熟。
那时孙昊正在热恋,深情甜蜜怎么藏都藏不住,说自己女朋友喜欢什么花,怎样搭配,希望袁晓颖帮他办妥。
而后,袁晓颖见孙昊神态异常,整个人被一股阴郁之气所笼盖,就猜出感情方面出了问题。但她不动声色,没有逾越店主与顾客的关系。直到孙昊参加课堂,她才找机会深入了解情况。
袁晓颖善解人意,竟成了孙昊的开导者,孙昊把她当作倾诉的对象。
日久生情之下,两人不知不觉走在一起。
孙昊有很多令袁晓颖欣赏的地方。
他幽默善言,对感情忠诚,处处为别人着想。两人年龄相若,他也有过不少恋爱的经验,很懂得男女相处。与他在一起,袁晓颖感到如沐春风,没有太多负担,说是情侣,更似知己。算上经济条件,他确实是个不错的配偶。
但当孙昊向袁晓颖求婚,她还是有所顾虑。
她想在适当的时候,告诉他过去的事。如果孙昊无法接受,她不会强求。
结果,袁晓颖晚了一步。
孙昊知道了她的过去,并意料之中地对她疏远起来。
“我十七八岁的时候,做过很多荒唐事,但那时候还小,什么都不懂。”袁晓颖说。
“我一时间没办法接受,对不起。”孙昊说,“有些事,不是你想藏就能藏得住。至于小时候的事,大家都不想,我不怪你,但你不说,我……哎”
袁晓颖也没想过隐瞒,只是开不了口。
事实上,孙昊没有选择离开,但两人有了隔阂,自然而然变现得异常冷淡。
袁晓颖选择主动分手。如果再继续下去,她会先疯掉。
“我很脏,不值得拥有幸福。”她在日记里写到。
孙昊给她的,只是错觉。如她所料,她仍无法维持一段长久的关系,没有将来的感情可能更适合她。她害怕对方知道自己的经历时无法自处,不如双方保留着美好的一面。
袁晓颖知道是谁曝光了自己十七八岁的经历和小时候的秘密。
她不打算找对方算账,因为不屑,对方却找上门来。那天入夜不久,她无心工作,提早打发员工离去,独自关门。
“别看不起人,就算你飞得再高,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小霞说。
袁晓颖根本不想搭理她。
“十岁就不干净了,装什么。”
听到这一句,她感到心房的刀痕突然爆裂,血泉喷涌。
她没有当场发难,她不能在小霞面前败阵,情绪都在日记中发泄。
“想不到,我还是无法走出来。”
一夜痛哭,袁晓颖决心不择手段找到那个人,清除那个让她活到现在不得安宁的根源。
“我也要他痛不欲生。”
十
袁莱十岁的时候,一家人从南区搬到北区,她也转校到北区的小学。
自从那时起,直到初中毕业,她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她怕生,与别人接触,会感到抗拒、紧张,特别容易紧张。不怎么说话的她,容易被同学们欺负。长相虽然标致,但总是阴阴沉沉,怪怪的,没有人愿意跟她来往。
她发育得早,个子高,小学时候就比人高出小半个头,加上抗拒与人为伍的心理,让她更显得“高不可攀”。
初中最多小混蛋,总爱欺负弱小的同学。
有个小混蛋,比袁莱矮,经常欺负她。他态度轻浮,常装模作样要摸她,偷她的东西,玩她的文具。她不敢做声,浑身颤抖,也没有寻找援助,只躲避着他。
越是避着他,小混蛋越是嚣张。
有次实在被小混蛋逼疯了,袁莱随手抄起身边的课本,发飙了,尖叫着向小混蛋狂扔过去。
她这一着魔似的举措,反抗的行为,把全班都惊呆了,一下子成了聚焦点。她忽然又变得害怕起来,趴在桌子上,小声哭泣。
小混蛋不知所措,跪在袁莱旁边安慰她,向她道歉。
袁莱不理他,他就不再说下去,再不敢玩闹。其他同学,没有一个敢安慰她。
老师知道这件事后,找来袁莱的家长。
“转学吧。”她的爸爸说。
就这样,她在读初中期间,再一次转学。
“为什么爸爸妈妈总是要我逃避?”
袁莱的内心充满埋怨,不喜欢父母的安排,她觉得要小混蛋应该去死,而不是她离开。
每当想到家人的逃避,她就一定清晰想起四年级的事,她就很想摆脱这个家。
自从四年级一场大病之后,袁莱感觉全世界都变了,好像她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
那时,她在迷迷糊糊之间,第一次接受了爸妈莫名的安排。
对于过去的事,仿佛成了秘密,爸妈不再提起,连亲戚都不知道,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她确确实实还记得过去的事,过去的学校,过去的那个男生。
正因为那些过去,她才变得不敢与人接触,总是畏畏缩缩,胆小懦弱,无论去到哪遇到谁都无法安心,直到现在。
十一
妈妈觉得袁莱心事重重,原本开朗活泼的她好像变了个人,沉默寡言,吃不下饭,丝毫不像一个十岁小朋友该有的状态。
最近帮女儿洗澡的时候,妈妈发觉她的胸部开始膨胀了。联想起来,她的状态就不难理解。但晚上洗澡的时候,更有惊人的发现。
袁莱今晚本不想妈妈帮她洗澡的,但平时都是妈妈帮她洗,如果说不要,她可找不出理由来。
她脱衣服时扭扭捏捏,让妈妈催促了一顿。脱掉裤子后,再也无法掩饰,果然被妈妈发现下体的红肿。
“怎么回事!”妈妈大喝。
那声音,估计邻居都听得到。
袁莱又痛又痒,紧紧抿着嘴巴,不说话,气得妈妈用力猛拉她的臂膀,才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托盘出下午发生的事。
最初,小同学们都是闹着玩的。
在同学家里聚会,几个小孩玩疯了,要玩点刺激的。不知谁提出,要玩亲亲游戏。
袁莱长得好看,成了亲亲游戏的女方,莫名其妙地被推进了同学的房间。
有个男生被也推举出来。
“你不是喜欢她吗?”有个充满恶意的男同学笑嘻嘻地说。
几个小伙伴押着小男生,往在袁莱的身上靠,要他亲她。
小男生抵不过伙伴的力气,撞得袁莱站不住脚跟。她往后仰,躺在了床上。
大家用力押着小男生,要他趴在袁莱身上,还一手扒下他的裤子,露出了小鸡鸡。另有一个女生把袁莱的裙子和内裤扒了下来。
几个小同学嘻嘻哈哈地跑出去,从外面找了锁头,将他们反锁在里面。
房间小,闷热,乌漆麻黑。
男生和袁莱都不说话,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喘着气。
他们都玩累了。
袁莱想把小男生推开,却突然被他紧紧地搂着。
男孩子力气大,袁莱挣扎不过,尖叫起来。但她越是尖叫,门外的小伙伴起哄得越是厉害。
“陈风,你干什么!”
十二
“陈风,你干什么!”
陈风恼羞成怒,无法抑制自己,失控地扑向袁晓颖,将她扑倒。
“你是我未婚妻!”
陈风说完,气势就如兵败般消退。
他泄气了,不知所措。
看着陈风语无伦次,袁晓颖笑了,笑得妩媚又冷酷。
“不要笑!”
陈风一把扯开袁晓颖的睡衣,想做他认为夫妇之间应分的事,却感到自己只是头脑发热,丝毫没有任何生理的冲动。
他停下手,死死按住袁晓颖,喘气、疲倦、困惑。
袁晓颖斜眼看向茶几上的药瓶,笑得更冰寒入骨。
那是她通过以前公司的关系拿到的,进行慢性阉割的药片。
陈风不再挣扎,摊到地上,眼珠圆睁着,愣愣地对着前方。
袁晓颖没再笑了。她目无表情,靠着沙发,眼泪落下。
屋子里很安静,感觉空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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