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做作家,最要紧的,不是横绝一代的才华,也不是万人崇仰的品格,而是你要谙熟这里头的套路。只要把那些套路熟记于心,使用得法,那么,哪怕你是胸无滴墨的家伙,人面兽心的畜生,都无关紧要,都可以赢取人们的鲜花和掌声,日子过得舒舒服服,自由自在的。
如果你要去割少男少女们的腰包,应该怎么做呢?你得有煽情的本领,用天花乱坠的语言把故事写得伤感一些,再伤感一些。假是不要紧的,空也不碍事,怕的就是读完你的作品,纸巾还没有用完一小包。
如果你要去翻浮躁的成人的口袋,又该怎么做呢?你得会鼓动的技术,用豪言壮语搭配几个类似于扫街阿姨发奋自学考托福、三年全家移民加拿大这样的案例,让读者们的心都热起来,血都沸腾起来。空喊口号,是没有问题的;瞎编案例,也无伤大雅;你只要让读者看完之后热血沸腾,就算得手了。鲜花,掌声,银币,统统属于你。
外行的朋友也许会怀疑,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读者真有那么好敷衍吗?诚然,一百个人之中也许会出现一两个摇头的,然而他们也是摇摇头,顶多嘟哝一阵子就走开了,并没有说什么锥人耳膜的真话,剩下的九十多个人还在欢呼尖叫着。一百人里可以挣九十多个人的钱,还不满足么?满足得很!所以我们放眼望去,所见的往往都是这一类作家,所谓的作家。
如果耻于这样的套路,而又偏要在中国做作家,咋办呢?我想,至少应该知道一些基本的禁忌。我们的国民爱看语气平和的文章,不讲人话不要紧,文句不通也不碍事,只要你扯的东西合他们的口味,看着舒服就成。而面对那些针砭时弊、措辞愤激、为民请命的篇什,他们总是摇头。为什么摇头呢?因为这类文章让他们感觉到了作者的激昂。一激昂,他们就说你偏激了,只要你说话大声一点点,他们就说你偏激了,哪怕你说的是1+1=2这样的呆瓜都清楚的事实。说来也真是奇怪呢,总有那么一些人,外面那些作家在用文字愚弄老实的读者,他们不吭声,等你出来揭穿那些作家的鬼把戏的时候,这些人就出来开口了,说你多管闲事,说你议论偏激,说你心怀嫉妒。这就像是骗子伪装成废人在地铁口行乞没人管,但若你去拆穿他们呢,马上就有人站出来指责你,说你砸了人家的饭碗云云。所以,如果要想过得舒服些,平时写文章就要力求措辞温婉,因为在大众看来,心平气和地讲出来的屁话要比慷慨激昂的肺腑之言更加公道,更加可信。此外,还要装出一副自己是站在他们这一边、自己完全是在为他们说话、为他们抱不平、为他们伸张正义的样子。为什么有些公众号总是喜欢写那些谈出轨、骂渣男的文章?因为这类文章,骂得越狠,就越容易受那些心里不舒服的女读者们欢迎;而女性读者转发文章,总是远比男人卖力的。遇见实在绕不开的社会丑态,你就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地略略说几句公道话,这样既不会让爱读平和文章的人不高兴,又可以塞住义士们的嘴,免得他们在公开的场合说你麻木,不关心国事与民情。
我所知道的文人作家常玩的伎俩和把戏,当然不止这样的一点点,如果统统收集起来,配上案例,完全可以撰写一部枕头厚的《文坛厚黑学》。然而,我并不愿意凭借这样的伎俩去混迹文坛,也不想耗费心力去写这样的著作。何哉?借扬雄的话来讲,便是“壮夫不为也”。
诚然,糟蹋自己的雄才去做灰色的作家,的确让仁人志士们齿冷,也会受到后人的耻笑;但若继续朝着文学艺术之宫进发,则很有可能会默默无闻,不为人知,最后老死山林,连同自己为文学艺术付出的一切劳力,也一并消灭了。
十字街头,人来人往,我该往何处去?往何处去?
怀着一副侠义肝肠的有志青年闯进了乌烟瘴气的文艺界,这算什么?仿佛是个笑话,纯粹的笑话,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我也的确笑话过自己,笑得心疼,笑到落泪,笑到泣不成声。
二十七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也许是年轻气盛的缘故吧,缺少处变不惊的涵养功夫,每逢看到外面那些所谓的作家文人耍着变戏法,把原本很粗浅的一些东西换一种说法来愚弄民众,误人子弟,把那些年纪轻、耳朵软的热血青年往歧途上带,我就感到愤怒,仿佛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涌到了脖子以上,总想去戳穿它。一些爱惜我的朋友劝告过我,让我不要管他们,默默做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是啊,井水不犯河水,不是挺好的么?何况那些人愚弄的又不是我自己。我也曾试着告诫自己,不要去多管闲事,不要去惹是生非,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事情,可是,我这样隐忍着真的好痛苦啊,我的心无时无刻不在饱受煎熬与折磨!
你说鲁提辖为什么要拳打镇关西?人家霸占的又不是他的女儿!
你说武松为什么要醉打蒋门神?人家强抢的又不是他的酒楼!
他们是要出风头吗?不。
他们是满脑子想着要去伸张正义吗?不。
他们也是无法忍受内心的那种煎熬与折磨啊!
如今,要我对那些不讲人话的作家作品视如不见,就像是要鲁提辖抱着双肘气定神闲地看着那个郑屠在自己面前把金翠莲拖走一样啊,就像是要武松眼睁睁望着蒋门神把施恩打得两个月起不了床而无动于衷啊!能吗?这能吗?
既然这样痛苦,那为什么不效仿鲁提辖和武二郎,拍案而起,挺身而斗呢?不行啊,他们虽然得罪了恶势力,但是他们有梁山好汉接应啊,而我是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就像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个巴掌大的小岛上,敌人一支箭射过来,我就完啦!我做梦都想找到三五个同样有着廓清天下之志的文学青年,联合起来,组成小队,然后朝那些禽兽式的文人作家开炮。但如今,放眼国中,似乎没见到这样的文学青年, 连“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这样的愤怒之声都是龙应台这样的女士发出来的,男人们都不知道干嘛去了,唉。
一个人战斗,是很容易被人收拾的,我心里清楚得很。何况,虽说我是个地道的乡下娃,小命不值钱,但我也还爱惜,不想拿来做富家公子们醉生梦死的基石。不想做英雄,英雄的结局让我的两块膝盖骨颤抖;不想做伟人,伟人要面对太多的手拿热馒头挤在刑台下候着的华老栓。思来想去,权宜之计,也许就是在遇见有廓清天下之志的文学同伴之前,先做个寂寞的文坛狙击手,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趴在高楼顶上远远地来一枪,免得他们太放肆。
二零一七年元月十一日 九零后文学青年廖树锋记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