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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情操论》:同情心如何建立起道德,又如何引起道德溃败?

来源:二三娱乐

《道德情操论》和《国富论》是亚当·斯密倾注一生心血的两部巨著。后者在中国早就普及,但前者受到的重视远远与其地位不相称。

就亚当·斯密本人来说,他对《道德情操论》的重视远过于《国富论》。他于1759年出版此书以后,在《国富论》的撰写过程中,一直没有停止对这本书的修改。总计修改六次,最后一次是在1790年去世前才完成。

一个优秀思想家,花费几乎一生的精力写出的书,应该是值得我们阅读的。

《道德情操论》一书优点有三:

首先,此书以人的天然情感――同情――作为立论的基础,由此层层推进,通过缜密的逻辑演绎,建立起了一套庞大的道德理论体系,理论说服力强。

其次,亚当·斯密本人虽一生未婚,但其对人情世故的洞察力却是一流的。此书是理论著作,但处处以人情世事佐证,说理而不枯燥,令人欲罢不能。虽写于18世纪的英国,但以之反思当下,毫无勉强之感,现实解释力强。

其三,亚当·斯密文笔流畅,善于摹写人的心理。有几处描摹人性的段落,非一流的散文大家不能写出,文字感染力强。

一、为什么我们会同情:想象与移情

对于亚当·斯密而言,“同情”是一个必须解释清楚的问题。这是他的理论基石。

他承认,同情是人的本性,每个人都自然具有这种情感。他说:“无论人们会认为某人怎样自私,这个人的天赋中总是明显地存在着这样一些本性,这些本性使他关心别人的命运,把别人的幸福看成是自己的事情,虽然他除了看到别人幸福而感到高兴以外,一无所得。这种本性就是怜悯或同情,就是当我们看到或逼真地想象到他人的不幸遭遇时所产生的感情。”再自私的人,也会有同情心,会对别人的苦难产生怜悯的感觉。

但产生同情的机理是什么呢?别人的苦难和情绪是怎样感染我们的呢?亚当·斯密指出,同情的本质是把别人的境况通过想象投射到自身:“通过想象,我们设身处地地想到自己忍受着所有同样的痛苦,我们似乎进入了他的躯体,在一定程度上同他像是一个人,因而形成关于他的感觉的某些想法,甚至体会到一些虽然程度较轻,但不是完全不同的感受。这样,当他的痛苦落到我们身上,当我们承受了并使之成为自己的痛苦时,我们终于受到影响,于是在想到他的感受时就会战慄和发抖。”

因此,同情别人实际上是为想象中处在对方境况中的自己而痛苦。作者特别提到了人们对死者的同情。躺在棺材里慢慢腐烂的死者,其实并没有痛苦和难受,但旁观者仍然觉得他可怜,值得同情。“认为死者自然具有阴沉而又无休无止的忧郁心理,这种想法盖起源于我们与因他们而产生的变化的联系之中,即我们对那种变化的自我感觉之中;起源于我们自己设身处地,以及把我们活的灵魂附在死者无生命的躯体上——如果允许我这样说的话;由此才能设想我们在这种情况下所具有的情绪。”

因此,我们的同情实际上是把自己放到了同情的对象的境况中。这不需要太丰富的想像力,这是人的本性。

这样说并不是贬低同情的价值和必要性。亚当·斯密认为同情对于施与者和被施与者都是重要的。一方面,同情能够减轻不幸者的痛苦:“当不幸者找到一个能够向他倾诉自己悲痛的原因的人时,他们是多么宽慰啊!由于他的同情,他们似乎解除了自己的一部分痛苦,说他同不幸者一起分担了痛苦也并非不合适。” 另一方面,同情对施与者的也非常重要:“因为当事人对我们的同情感到高兴,而为得不到这种同情感到痛心,所以我们在能够同情他时似乎也感到高兴,同样,当我们不能这样做时也感到痛心。” 所以,我们应该同情受难者,受难者们也需要大家的同情。

二、为什么我们特别关注灾难中得救的人和故事:同情的两面

有人曾批评媒体,在一些灾难事故的报道中,特别喜欢报道一个又一个的获救故事,而不去多报道那些死难者的悲惨。这是对人性不了解的说法。

用亚当·斯密的同情理论来解释。亚当·斯密对于同情做了扩展的理解。人们的同情,不仅包括同情别人的痛苦,也包括同情别人的快乐。在同情所指的两个方向,人们实际上更愿意同情快乐:“我们对快乐表示同情的倾向比我们对悲伤表示同情的倾向更为强烈;同在想象中产生的对痛苦情绪的同情相比,我们对令人愉快的情绪的同情更接近于当事人自然感到的愉快。”

这也说明,人的本性是趋乐避苦的。人们更愿意通过体会别人的快乐而获得快乐,而不愿总是沉浸在别人的苦难中。

苦难故事重复多了,会使人厌烦的。在鲁迅的笔下有一个祥林嫂的故事。祥林嫂把自己的苦难翻来覆去地诉说,最终使得大家都失去了对她的耐心。这实在不能指责人心的刻薄。亚当·斯密指出,对别人痛苦的同情不会深入和持久:“当我们安慰处在痛苦之中的朋友时,我们的感受又会比他们的感受少多少呢?我们坐在他们旁边,看着他们,当他们向我们诉说自己不幸的境况时,我们严肃而专心地听着。但是当他们的叙述不时被那些自然发作的激情打断(这种激情往往使他们在叙述中突然说不出话来)时,我们内心滋长的倦怠情绪和他们的激动又多么不协调啊!”

所以,他最后结论是:“看来当神使我们承受自己的痛苦时,她认为有此已经足够,因此,不要求我们进一步去分担别人的痛苦,至多鼓励我们致力减轻别人的痛苦。”

因此,震区灾难的惨状带给人们心理的压抑本来就很大了。如果再不厌其烦地报道死亡的情况,反而会给人们心理造成逆反情绪。有一种说法,当死几个人时,是一个灾难,当死亡超过一定的数目,那就只是一个数字了。对灾难的重复,最后导致的是人们同情心的厌倦。

反之,人们喜欢同情别人的快乐。当一个个创造奇迹的获救者出现时,人们会真心实意地为获救者的幸运而欢呼,在想象和移情的同情中,体会到生之欢乐。

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获救故事的原因。

三、为什么关注灾区“儿童明星”:合宜性

在某次大型的抗震救灾中,人们特别关注一批表现特别的儿童,如“敬礼儿童”“可乐少年”“微笑女孩”等,还有在废墟下打着手电看书的女孩等。十多年过去了,媒体还报道他们的发展。为什么人们会对他们特别关注呢?

这就和亚当·斯密的另一个概念――合宜有关了。合宜是基于同情而推出的概念,是判断人的行为举止的标准。

亚当·斯密认为,旁观者都是根据自己的感受判断当事人的情感是否合宜,在当事人的表现同旁观者表示同情的情绪完全一致时,它在后者看来必然是正确而又合宜的。当后者设身处地发现前者的原始激情并不符合自己的感受时,那么,这些感情在他看来必然是不正确而又不合宜的,并且同激起这些感情的原因不相适应。

感情与激起它们的原因是否相称是合宜的关键:“当我们责备别人过分的爱、悲伤和愤恨时,我们不仅考虑它们往往产生的破坏性后果,而且还考虑激起它们的那些微小原因。或许,他所喜爱的人并非如此伟大,他的不幸并非如此可怕,惹他生气的事并非如此严重,以致能证明某种激情如此强烈是有道理的。但假如引起某种激情的原因从各方面来说与它都是相称的,我们就会迁就或可能赞同他的激烈情绪。”

成年人为了一点小小的伤口而大哭,这就是感情与激起它们的原因不相称,旁人就不会同情。而遭受了巨大苦难,原本应该哭泣的人,却能坚强对待自己的痛苦,就会博得人们的尊敬。

为什么呢?实际上,人们对别人的苦难是感觉迟钝的。当事人的苦难是旁观者所不能体会的,所以,旁观者对当事人的要求其实是有些严苛的。所以人应该坚强:“正是由于对别人的痛苦感觉迟钝,在巨大痛苦之中的高尚行为总是显得非常优雅合度。”而沮丧的表现会令人讨厌:“那个由于自己的某种不幸而陷入悲伤沮丧之中的人,总是多少显得庸俗和卑劣。我们不可能设身处地地对他的自我同情表示同情(或许,如果我们处在他的境地,同样会同情自己)。”

对英雄的崇拜也是这样。有些人在那些必然产生“激动不已的剧烈情绪”的情况下,竟然能完全控制自己,会使旁观者敬佩。”根据我们对人类天性中通常具有的弱点的感受,我们不能合乎情理地认为他一定能坚持。我们看到那种能作出如此高尚和巨大努力的内心力量大为吃惊。同叹服和惊奇混合而激发出来的完全同情和赞同的感情,如同不止一次地提到的那样,构成了人们恰当地称为钦佩的感情。” 苏格拉底之死就是面对灾难却能完美克制自己一个典型例子,他平静地端起杯子饮下毒药博得人们的钦佩。

说来有点残酷,亚当·斯密把人们对于英雄的崇拜,归结为当事人的“坚定和我们的冷漠完全一致。”因此,当我们热衷于寻找灾难小英雄时,体现的正是我们人性中冷漠的一面。

四、人的同情心是怎样引起社会道德的败坏的:本书的主旨

在本书中,亚当·斯密关注的一个重要问题是,社会道德是怎样败坏的。

上文已述,人的同情是有两个方向的。人们更愿意去体会别人的成功与高兴,对于别人的失败与悲伤不会有太多同情的。他说:“我们夸耀自己的财富而隐瞒自己的贫穷,是因为人们倾向于同情我们的快乐而不是悲伤。我们不得不在公众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贫穷,并感到我们的处境虽然在公众面前暴露无遗,但是我们受到的痛苦却很少得到人们的同情,对我们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为耻辱了。” 这就形成了社会上“嫌贫爱富”的风气。这是人性不可避免的趋向,在这一点上古今中外是一致的,如我们的俗语说的“笑贫不笑娼”。

亚当·斯密认为良好的社会风气存在于中等阶层,中等阶层的人士走向成功必须遵守社会道德规范:“在中等和低等的阶层中,取得美德的道路和取得财富(这种财富至少是这些阶层的人们能够合理地期望得到的)的道路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极其相近的。在所有的中等和低等的职业里,真正的、扎实的能力加上谨慎的、正直的、坚定而有节制的行为,大多会取得成功。”

但在上流社会,尤其是接近宫廷的圈子,却很少有美德存在:“不幸的是,在较高的阶层中情况往往并非如此。在宫廷里,在大人物的客厅里,成功和提升并不依靠博学多才、见闻广博的同自己地位相等的人的尊敬,而是依靠无知、专横和傲慢的上司们的怪诞、愚蠢的偏心;阿谀奉承和虚伪欺诈也经常比美德和才能更有用。”

由于人们天然具有的喜欢接近、模仿上流社会和富裕阶级的心理趋向,整个社会的道德情操就不可避免地走向败坏:“钦佩或近于崇拜富人和大人物,轻视或至少是怠慢穷人和小人物的这种倾向,虽然为建立和维持等级差别和社会秩序所必需,但同时也是我们道德情操败坏的一个重要而又最普遍的原因。”

亚当·斯密并不认为人类社会道德情操的败坏是无可救药的。他一生都在为人类如何抵制道德情操的败坏而辛苦思考。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建立在对人性的深刻观察而写出的《道德情操论》,不仅具有完美的理论构架,更具有很强的针对现实的救治效力。对于正处在社会转型期,只深谙《国富论》而丢掉了《道德情操论》的当代中国社会,其必要性是无须多言的。

《道德情操论》是一部内容宏富的书,以上仅是其理论体系之基础部分,也是全书的一小部分。在该书以后的部分,以同情为基础的理论分析,一步步过渡到良知、正义以及人类幸福生活的探讨。限于篇幅,本文就不再梳理了。

正如亚当·斯密发人深省地指出的:“追求财富的人们时常放弃通往美德的道路。不幸的是,通往美德的道路和通往财富的道路二者的方向有时截然相反。” 在追逐财富的过程中迷失道德风向标的某些国人,是时候捧起《道德情操论》认真读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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